卷四十四杂传第三十二

作者:欧阳修
刘知俊刘知俊,字希贤,徐州沛人也。少事时溥,溥与梁相攻,知俊与其麾下二千人降梁,太祖以为左开道指挥使。知俊姿貌雄杰,能被甲上马,轮剑入敌,勇出诸将。
当是时,刘开道名重军中。历海、怀、郑三州刺史,从破青州,以功表匡国军节度使。
邠州杨崇本以兵六万攻雍州,屯于美原。是时,太祖方与诸将攻沧州,知俊不俟命,与康怀英等击败崇本,斩馘二万,获马三千匹,执其偏裨百人。李思安为夹城攻潞州,久不下,太祖罢思安,拜知俊行营招讨使,未至潞,夹城已破,徙西路行营招讨使,败邠、岐兵于幕谷。是时,延州高万兴叛杨崇本降梁,太祖遣知俊会万兴,攻下丹、延、鄜、坊四州,加检校太尉兼侍中,封大彭郡王。知俊功益高,太祖性多猜忌,屡杀诸将,王重师无罪见杀,知俊益惧,不自安。太祖已下鄜、坊,遣知俊复攻邠州,知俊以军食不给未行。
太祖幸河中,使宣徽使王殷召知俊。其弟知浣为亲军指挥使,间遣人告知俊以不宜来。知俊遂叛,臣于李茂贞,以兵攻雍、华,执刘捍送于凤翔。太祖使人谓知俊曰:“朕待卿至矣,何相负邪?”知俊报曰:“王重师不负陛下而族灭,臣非背德,但畏死尔!”太祖复使语曰:“朕固知卿以此,吾诛重师,乃刘捍误我,致卿至此,吾岂不恨之邪?今捍已死,未能塞责。”知俊不报,以兵断潼关。
太祖遣刘鄩、牛存节攻知俊,知俊遂奔于茂贞,茂贞地狭,无以处之,使之西攻灵武。韩逊告急,太祖遣康怀英、寇彦卿等攻邠宁以牵之。知俊大败怀英于升平,杀梁将许从实。茂贞大喜,以知俊为泾州节度使,使攻兴元,取兴、凤,围西县。
已而茂贞左右忌知俊功,以事间之,茂贞夺其军。知俊乃奔于蜀,王建以为武信军节度使,使返攻茂贞,取秦、凤、阶、成四州。建虽待知俊甚厚,然亦阴忌其材,尝谓左右曰:“吾老矣,吾且死,知俊非尔辈所能制,不如早图之!”而蜀人亦共嫉之。知俊为人色黑,而其生岁在丑。建之诸子,皆以“宗”、“承”为名,乃于里巷构为谣言曰:“黑牛出圈棕绳断。”建益恶之,遂见杀。
丁会丁会,字道隐,寿州寿春人也。少工挽丧之歌,尤能凄怆其声以自喜。后去为盗,与梁太祖俱从黄巢。梁太祖镇宣武,以为宣武都押衙。光启四年,东都张全义袭破河阳,逐李罕之,罕之召晋兵围河阳,全义告急。是时,梁军在魏,乃遣会及葛从周等将万人救之。会等行至河阴,谋曰:“罕之料吾不敢渡九鼎,以吾兵少而来远,且不虞吾之速至也。出其不意,掩其不备者,兵家之胜策也。”乃渡九鼎,直趋河阳,战于沇水,罕之大败,河阳围解。大顺元年,梁军击魏,会及葛从周破黎阳、临河,遂败罗弘信于内黄。梁军攻时溥于徐州,遣会别攻宿州,刺史张筠闭城距守,会堰汴水浸其东,城坏,筠降。兗州硃瑾以兵万余击单父,会及瑾战于金乡,大败之。光化二年,李罕之叛晋,以潞州降梁。会自河阳攻晋泽州,下之。乃以会为昭义军留后,会畏梁太祖雄猜,常称疾者累年。天复元年,太祖复起会为昭义军节度使。昭宗遇弑,会与三军缟素发哀。梁军攻燕沧州,燕王守光乞师于晋,晋人为攻潞州,会乃降晋。晋王以会归于太原,赐以甲第,位在诸将上。庄宗立,以会为都招讨使。天祐七年,以疾卒于太原。唐兴,追赠太师。
贺德伦贺德伦,河西人也。少为滑州牙将。梁太祖兼领宣义,德伦从太祖征伐,以功累迁平卢军节度使。贞明元年,魏州杨师厚卒,末帝以魏兵素骄难制,乃分相、澶、卫三州建昭德军,以张筠为节度使;魏、博、贝三州仍为天雄军,以德伦为节度使。
遣刘鄩以兵六万渡河,声言攻镇定,王彦章以骑兵五百入魏州,屯金波亭以虞变;分魏牙兵之半入昭德。租庸使遣孔目吏阅魏兵籍,检校府库。德伦促牙兵上道,牙兵亲戚相决别,哭声盈途。效节军将张彦谋于其众曰:“朝廷以我军府强盛,设法残破之。况我六州旧为籓府,未尝远出河门,一旦离亲戚,去乡里,生不如死。”
乃相与夜攻金波亭,彦章走出。迟明,魏兵攻牙城,杀五百余人,执德伦致之楼上,纵兵大掠。
末帝遣供奉官扈异驰至魏谕彦,许以刺史。彦谓异曰:“为我报皇帝,三军不负朝廷,朝廷负三军,割隶无名,所以乱耳。但以六州还魏,而诏刘鄩反兵,皇帝可以高枕。”异还,言彦狂蹶不足畏,宜促鄩兵击之。末帝使人谕彦,以制置已定,不可复易。使者三反,彦怒曰:“佣保儿敢如是邪!”乃召罗绍威故吏司空颋曰:“为我作奏,若复依违,则渡河虏之耳!”末帝优诏答之,言:“王镕死,镇人请降,遣鄩以兵定镇州,非有佗也,若魏不便之,即召鄩还。”戒彦勿为朝廷生事。彦乃以杨师厚镇魏州尝带招讨使,逼德伦论列之,末帝不许,谕以诏书,彦裂诏书抵于地,曰:“愚主听人穿鼻,难与共事矣!”乃迫德伦降晋,德伦惶恐曰:“惟将军命。乃遣牙将曹廷隐奉书庄宗。
庄宗入魏,德伦以彦逼己,遣人阴诉于庄宗,庄宗斩彦于临清而后入。徙德伦为大同军节度使。行至太原,监军张承业留之。王檀攻太原,德伦麾下多奔檀,承业惧德伦为变,杀之。
阎宝阎宝,字琼美,郓州人也。少为硃瑾牙将,瑾走淮南,宝降于梁。梁太祖时,为诸军都虞候,常从诸将征伐,未尝独立战功。至末帝时,以宝为保义军节度使。
贞明三年,贺德伦以魏博降晋,晋军攻下洺、磁、相、卫,移兵围邢州。末帝遣捉生都指挥使张温将五百骑救宝,温至内黄,遇晋军,乃降晋。晋遣温将所降梁军至城下招宝,宝遂降晋。晋王拜宝检校太尉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,领天平军节度使、东南面招讨使,位在诸将上。梁、晋战胡柳,晋军败。庄宗欲引兵退保临濮,宝曰:“夫决胜料势,决战料情,情势既得,断在不疑。今梁兵窘蹙,其势可破;胜而骄怠,其情可知。此不可失之时也。”庄宗谢曰:“微公,几败吾事。”乃整军复战,遂败梁兵。十八年,晋军讨张文礼于镇州,以宝为招讨使。明年三月,宝战败,退保赵州。惭愤发疽卒,追赠太师。晋天福中,追封太原王。康延孝康延孝,代北人也。为太原军卒,有罪亡命于梁。末帝遣段凝军于河上,以延孝为左右先锋指挥使。延孝见梁末帝任用群小,知其必亡,乃以百骑奔于唐。见庄宗于朝城,庄宗解御衣、金带以赐之。拜延孝博州刺史、捧日军使兼南面招讨指挥使。庄宗屏人问延孝梁事,延孝具言:“末帝懦弱。赵岩婿也,张汉杰妇家,皆用事。段凝奸邪,以入金多为大将,自其父时故将皆出其下。王彦章,骁将也,遣汉杰监其军而制之。小人进任,而忠臣勇士皆见疏斥,此其必亡之势也。”庄宗又问梁计如何,曰:“臣在梁时,窃闻其议:期以仲冬大举,遣董璋以陕虢、泽潞之众出石会以攻太原;霍彦威以关西、汝、洛之兵掠邢洺以趋镇定;王彦章以京师禁卫击郓州;段凝以河上之军当陛下。”庄宗初闻延孝言梁必亡,喜,及闻其大举也,惧,曰:“其将何以御之?”延孝曰:“梁兵虽众,分则无余。臣请待其既分,以铁骑五千自郓趋汴,出其不意,捣其空虚,不旬日,天下定矣。”庄宗甚壮其言。
后董璋等虽不出兵,而梁兵悉属段凝于河上,京师无备,庄宗卒用延孝策,自郓入汴,凡八日而灭梁。以功拜郑州防御使,赐姓名曰李绍琛。二年,迁保义军节度使。
三年,征蜀,以延孝为先锋排阵斩斫使,破凤州,取固镇,降兴州。与王衍战三泉,衍败走,断吉柏江浮桥,延孝造舟以渡,进取绵州。衍复断绵江浮桥。延孝谓招抚使李严曰:“吾远军千里,入人之国,利在速战。乘衍破胆之时,但得百骑过鹿头关,彼将迎降不暇。若修缮桥梁,必留数日,使衍得闭关为备,则胜负未可知也。”因与严乘马浮江,军士随之济者千余人,遂入鹿头关,下汉州,居三日,后军始至。衍弟宗弼果以蜀降。延孝屯汉州,以俟魏王继岌。
蜀平,延孝功为多。左厢马步军都指挥使董璋位在延孝下,然特见重于郭崇韬。崇韬有军事,独召璋与计议,而不问延孝,延孝大怒,责璋曰:“吾有平蜀之功,公等仆遬相从,反俯首郭公之门,吾为都将,独不能以军法斩公邪?”璋诉于崇韬,崇韬解璋军职,表为东川节度使,延孝愈怒曰:“吾冒白刃,犯险阻,以定两川,璋有何功而得旄节!”因见崇韬言其不可。崇韬曰:“绍琛反邪?敢违吾节度!”延孝惧而退。明年崇韬死,延孝谓璋曰:“公复俯首何门邪?”璋求哀以免。
继岌班师,命延孝以万二千人为殿,行至武连,闻硃友谦无罪见杀。友谦有子令德在遂州,庄宗遣使者诏继岌即诛之。继岌不遣延孝,而遣董璋,延孝已自疑,及璋过延孝军,又不谒,延孝大怒,谓其下曰:“南平梁,西取蜀,其谋尽出于郭公,而汗马之劳,攻城破敌者我也。今郭公已死,我岂得存?而友谦与我俱背梁以归唐者,友谦之祸次及我矣!”延孝部下皆友谦旧将,知友谦被族,皆号哭诉于军门曰:“硃公无罪,二百口被诛,旧将往往从死,我等死必矣!”延孝遂拥其众自剑州返入蜀,自称西川节度、三川制置等使。驰檄蜀人,数日之间,众至五万。继岌遣任圜以七千骑追之,及于汉州,会孟知祥夹攻之,延孝战败,被擒,载以槛车。
圜置酒军中,引槛车至坐上,知祥酌大卮从车中饮之而谓曰:“公自梁朝脱身归命,遂拥节旄。今平蜀之功,何患富贵,而入此槛车邪?”延孝曰:“郭崇韬佐命之臣,功在第一,兵不血刃而取两川,一旦无罪,阖门受戮。顾如延孝,何保首领。以此不敢归朝耳!”任圜东还,延孝槛车至凤翔,庄宗遣宦者杀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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